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靳於砷是真的很想笑。

跟鬼見過呢是吧?

顧邢長這麽大, 幾乎連恒譽市都沒出過,上哪裏去見川城過來的湯之念。

這丫純純找事的。

一旁謝彭越也註意到了顧邢在和湯之念說話。

謝彭越和靳於砷就是同穿一條褲子的,對顧邢這個人也談不上有多少好感。至於反感麽, 倒也沒有, 就當個路人。

謝彭越戲謔地笑一聲:“怎麽?看不慣那位?”指的是顧邢。

靳於砷輕嗤:“至於麽?”他都沒把人放眼裏。

謝彭越了然,伸手去招正在和人說話的葉開暢, 用英語喊了聲:“Wilcox,走了。”

葉開暢小跑著走過來, 摘了眼鏡捏捏鼻骨,問:“Zak呢?不一起?”

靳於砷望著顧邢和湯之念的方向,說:“你們先去。”

葉開暢和謝彭越笑著對視一眼:“懂了, 還要等小跟班呢。”

“小跟班?”

“你還不知道?”葉開暢搭謝彭越肩, “那可有得說了。”

靳於砷沒出聲, 臉色倒也平靜, 看戲似的盯著顧邢和湯之念。體育館裏開著冷氣, 剛大汗淋漓的人,這會兒在身上套了件運動外套,單手能夠握住一只籃球的手緩緩拉著衣服拉鏈。

謝彭越拍拍靳於砷的肩,對他說了句趕緊來,便和葉開暢一起轉身走了。

說起來, 靳於砷和顧邢這個人很早以前就認識了。

靳於砷還在恒譽國際MYP5上8年級時, 因為某次機緣,恒譽國際和恒譽某個中學一起參加交流活動。

在那次交流活動中靳於砷認識了顧邢。

那時候的顧邢上初二,在人群中已經是很出挑的存在。

顧邢這個人身上的鋒芒藏不住, 他走到哪兒, 身後就有一群小學妹議論。

靳於砷對顧邢這個人的觀感是挺不錯的,因為野外拓展比賽的時候, 顧邢奪了個第一不說,還因為幫助別人而劃傷了手。

靳於砷見顧邢受傷,特地提著醫藥箱過去,本來是想借機交個朋友的。

誰成想,這顧邢一副靳於砷欠他五百萬的樣子,正眼不給一個。

五月份的天,恒譽市陽光毒辣,靳於砷戴一頂黑色棒球帽,還撐一把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碎花小陽傘給自己遮太陽。

他這個人渾身少爺的嬌氣,怕曬又怕熱,難得主動一次,不想卻被冷眼對待。

靳於砷郁悶死了,斂著性子問:哥們兒,我是那兒得罪過你嗎?

等了好一會兒,顧邢才冷哼了一聲,說:不用了,我們家世背景不一樣,做不成朋友。

顧邢這前言不搭後語的,還真讓靳於砷楞了一下。

不是,怎麽突然就扯到出身了?

靳於砷是不知道,這一次的交流活動,重點中學那邊全是在議論他的。

有不少人拿他跟顧邢作比較,最後得出結論:就算顧邢再厲害又有什麽用?靳於砷光是家庭出身就吊打顧邢18條街。

後來靳於砷反應過來了,暗罵顧邢:你他媽pua老子呢?老子投胎好礙你眼了啊?

是真的礙了顧邢的眼。

一個長相優異,成績優異的男生,卻從小生活在爸爸過失殺人的輿論當中。顧邢自幼敏感又自卑,努力積極向上,以為自己已經活出了一片不一樣的天空。

可靳於砷的出現卻仿佛狠狠打了他的臉。

拓展訓練,靳於砷懶洋洋站在那裏,不想太陽曬,還讓人弄來了陽傘,十足太子爺的做派。

他怎麽可能上場啊,怕弄臟自己,就在下面看人家耍猴似的又是攀巖又是鉆泥潭,看到精彩處倒是不吝嗇掌聲。

有人怕靳於砷渴,還給他端茶送水,對此沒人覺得有任何不妥。

這一切都在用一個不爭的事實告訴顧邢:無論他努力多少年,都比不上從娘胎裏出來就擁有一切的靳於砷。

說來也巧,從那次戶外拓展活動以後,靳於砷經常能夠偶遇顧邢。

他們年紀相仿,一個在恒譽國際,一個在隔了兩條街的高級實驗中學,就連去個球場都能撞見。

這巧的,讓靳於砷都要以為月老在天上給他們牽線呢。

做不成朋友就不做,靳於砷可不會低頭求著顧邢。道不同不相為謀,三觀不同不要強求。

靳於砷自己的朋友也多,交心的就有葉開暢和謝彭越等人,那是從小就有的交情。

葉開暢和謝彭越從來不會和靳於砷比較所謂的家世出身。

他們能玩在一塊兒,除了家族長輩間的關系,更多的是三觀吻合。

好比開學前一天,他們一行人私人專機飛去京市看美國著名搖滾樂隊Hoyle Beck的演唱會,前前後後打點,花費下來不少於百萬。

換成絕大多數大概無法理解,為了一場演唱會有必要嗎?

可靳於砷懂,懂謝彭越和葉開暢對Hoyle Beck的癡迷。所以即便他並非絕對的喜歡,也能理解並支持。

他們有經濟,有能力,也有人脈,這樣一場演唱會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麽。

可換成普通工薪階級的同齡人,根本無法理解的同時,只會覺得這一切太過奢靡。

今天這場所謂的籃球友誼賽,若非靳於砷答應參加,顧邢也不會過來。

這麽些年,顧邢似乎總是想要和靳於砷一較高下,以此來證明就算他家裏沒有雄厚的背景和經濟實力,可是在個人的能力上,他是不輸給靳於砷的。

也的確,在很多時候,顧邢總能超過靳於砷。

好比今天這場籃球場,顧邢拼盡全力,最後以一分的優勢戰勝了靳於砷。

對此靳於砷倒是無所謂,他從來懶得和別人比什麽。無論場上顧邢對他做什麽挑釁的動作,他都懶得回應。

靳於砷一直覺得顧邢這人純純是心理有問題。後來一查,還真讓自己猜對了。

顧邢父親因為過失殺人坐牢,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棄他而去,於是他跟著奶奶生活在恒譽市被稱為“貧民窟”的近郊。

近郊的建築物老化,環境臟亂差,甚至還有人隨地大小便。靳於砷如果不是親眼所見,根本無法想象恒譽市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。

可即便是這樣,靳於砷也沒有看不起顧邢。

要論背景實力,或許整個恒譽市沒有幾個能比得上。可出了恒譽市呢?這個世界那麽大,比他優秀的比他有背景實力的多得是。他要是一天天的和這個比,和那個比,可不得把自己累死,早點找口棺材把自己埋了吧。

*

那位叫顧邢的人來打招呼時,湯之念也很意外。

籃球場上的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,顧邢沒換籃球服,身姿挺拔,很出挑的存在。

“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。”

顧邢的笑意不算真誠。他的皮膚不白,寸頭,長相比較陽剛。

湯之念覺得不太舒服,淡色回應:“你應該認錯人了吧。”

她以前從沒有來過恒譽市,就算這段時間真的和顧邢在某個地方相遇過,也不至於讓他這樣“念念不忘”。

顧邢揚揚眉:“或許是認錯了吧,不過有機會還會再見的。我叫顧邢,你呢?”

“湯之念。”

一個名字而已,沒什麽好刻意隱瞞的。

“我記住了。湯之念。”顧邢一個字一個字輕喊她的名字,笑著和她道別,轉身離開。

湯之念略帶疑惑看著顧邢的背影,沒道再見。

她只覺得顧邢這個人有點怪,但又沒有深入接觸,無法具體說明。

與顧邢形成鮮明對比的,是某人近乎咬牙切齒的勵聲:

“湯!之!念!”

靳於砷的臉臭死了,居高臨下,冷冷瞧人。

湯之念習慣了他的趾高氣昂,一臉平靜走上前問:“怎麽了?”

“說夠了嗎?”

湯之念一臉無辜眨眨眼。

“東西拿上。”靳於砷說完掉頭就朝外走。

湯之念看了眼旁邊長椅上的東西,回答:“好。”

靳於砷的東西全放在一個黑色的大牌手拎旅行包,包括他在打籃球前摘下來的手表。

他有收集手表的習慣,喜歡精密機械藝術。手表由上百個精細零件構成,堅硬的鋼鐵切割成小小機芯,比頭發絲更細的游絲,戴手表就像是將機械之美凝結腕間方寸。

最近常戴的是一塊是黑色的運動多功能機械表。

湯之念拿上東西之後遠遠跟在靳於砷的身後,走出體育館,迎面有人和靳於砷打招呼,他點個頭算是回應。

外頭的天早黑了,來接靳於砷的車這次幹脆停在校園主幹道上。

正值初秋,落葉掃不盡,這會兒又有幾片從樹上脫落下來,零星點綴在黑色的柏油路上,倒也好看。

等待靳於砷的已經不是上周那黑色輛勞斯勞斯,換了一輛白色的保姆車。

靳於砷更喜歡坐保姆車,空間寬敞,能坐能躺。他俯身上了車,等了好幾分鐘後,湯之念才慢慢悠悠過來。

一上車,湯之念就察覺到靳於砷的目光,一點也不友善。他懶洋洋的斜靠躺在皮質上稱的座位上,冷冰冰看著她。

靳於砷是要同湯之念好好算算賬的。

“你躲我倒是躲挺遠的,怎麽?跟我沾上關系讓你很不堪?”

湯之念笑笑:“當然不是啦,你可是靳於砷,那麽多人喜歡你。我又算是什麽呢,給你提鞋都不配。”

“嘴巴用來好好說話,別放屁。”靳於砷眼皮都懶得擡了,省得看她那張虛偽的臉。

湯之念:“……”

車廂安靜十幾秒,靳於砷終於舍得睜開眼,他不再懶懶靠在那裏,端正坐直看著湯之念:“既然你給我做事,就要時時刻刻跟在我的身邊,隨叫隨到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可是什麽?”

“你不怕別人誤會什麽嗎?”湯之念一臉真誠。

靳於砷冷笑:“是你怕?還是我怕?”

湯之念沈默。

她這張伶牙俐齒的嘴,難得啞口無言。

“湯之念,隨便路過一只狗對你吠一聲,都會對你的行為和判斷產生影響?那你真的很遜。”

“你憑什麽說我遜?”

湯之念一直自認為心態很好,事實也的確如此。

她從偏遠的小縣城來到大城市,見大千世界,不怯場,還能平靜自如地與這裏的同學相處。

換成很多人,見到如此巨大的身份物質差距,都無法做到從容不迫。

湯之念從來不自卑。

恒譽國際的學生家庭背景非富即貴,他們會一口流利的英語,每天都有豪車接送,出過國,見過大千世界。

可是她也很棒啊。

她從小在鄉下長大,見過萬物生長,看著一顆小麥從種下到發芽乃至最後秋收。她知道菜籽是如何打成菜籽油的,也知道一顆雞蛋多少錢。

所謂的見世面,或許是穿名牌,吃高檔西餐,去坐上頭等艙去地球的另一端。但也可以是像她這樣,穿外婆裁布制作的衣服,吃純手工制作的麥芽糖,啃自己家種的玉米,知道山間最美麗的風景在那一處高地。

她坦然地接受自己沒有擁有的,也不去嫉妒別人擁有的。

因為這個世界有很多面,她不可能都占有。

可是湯之念怕,怕和靳於砷扯上關系,怕惹上麻煩。這是來學校的第一天就吃過的教訓,現在她只是為了規避未知的障礙。

靳於砷又怕什麽呢?

他這樣囂張,不可一世,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爺。

誰敢說他半句不是。

“說了你也不會懂。”

“行,我不懂。如果你是個孬種,也不配為我做事。”靳於砷重新閉上眼,懶得和她多說:“你現在就可以滾了。”

湯之念憤怒。

自來到恒譽市,來到這個新環境,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,第一次感到胸腔似有一團愈演愈烈的火等待著噴湧。

憑什麽說她是孬種?

“我才不是。”她小聲嘀咕,聲線裏似有委屈浮出。

倒也算不上多委屈,只不過在某幾秒鐘大腦宕機,差點被靳於砷的話帶入死胡同。

靳於砷聞言微睜開眼,瞥她。

也不過一兩分鐘,湯之念調整好自己的狀態,朝靳於砷伸手:“對了,今天買水的錢你還沒轉我。”

靳於砷嗤地一聲笑了。

氣氛在某個瞬間從劍拔弩張歸回正常。好似剛才以為撥亂而發出刺耳噪音的琴弦在顫動數下之後,安靜和諧。

於是默契地彼此心知肚明,這件事就算這樣過去了,也沒什麽好提了。

但是沒有人去深究,這份默契是怎麽來的。

“照照鏡子吧,看看你這副見錢眼開的樣子。”靳於砷點開手機,準備給湯之念的賬號轉賬。

湯之念坦坦蕩蕩的:“愛錢有什麽錯,總比愛臭男人好。”

靳於砷:“……行。”

反正他很香的。

*

保姆車從校園主幹道駛出,行駛路線與湯之念記憶中不一樣,等她和靳於砷說完話再轉頭看窗外時,只見高樓和霓虹。

這幾乎也是湯之念第一次看恒譽市的夜景,這個絢爛多彩的不夜城,讓她感到震撼,又忍不住去探索。

靳於砷打完這場球稍有些疲倦,閉著眼養神。

莫約二十分鐘後,到達一處高檔的餐廳門口。

謝彭越和葉開暢等人早已經進了餐廳,這會兒就等著靳於砷了。

車停穩,湯之念伸著脖子往窗外看,問靳於砷要幹什麽。

能幹什麽?

當然是吃飯啊。

餓死了。

車門自動打開,靳於砷率先下去。

湯之念還坐在車上,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下。

靳於砷走過來敲敲湯之念這側車窗:“下來啊。還要我請你嗎?”

“哦。”

這次,湯之念不像在籃球場上那樣遠遠躲著靳於砷。因她被靳於砷的話點醒,從某種程度上來說,靳於砷這張嘴巴雖然可以不要,但有些話也是話糙理不糙。

如果她總是在意別人的眼光,那生活得有多累?

嘴巴和話長在別人身上,她身子不怕影子斜,走自己的陽光道。

靳於砷走在前,湯之念跟在後。

不沾浮華的地方,卻處處都顯著奢華。造景精致的餐廳,入門是一道人工溪流,得先經過一道人造的小木橋。

燈火在餐廳的廊上跳躍,在水裏呼應,仔細一看,水裏有游魚,天花板上竟然也投投影。

真好看。

湯之念雙眼來不及看,匆匆跟上靳於砷的步伐。

包間裏,一行人已經點好餐,只等著靳於砷。

一個可以容納下四五十人的包間,坐著恒譽國際和恒譽實驗的球員和體育部的同學,男生女生都有。

房門推開,靳於砷自帶氣場,仿佛他才是全場的主人翁。可不是麽,這頓飯由恒譽國際買單,間接的也和他這個太子爺有關。

靳於砷身後跟個人,他們倒也沒有表現出多好奇的神色,只讓服務員多添一副碗筷。

湯之念認得出來,是友誼賽上打籃球的男生。

一張可以容納下二十人的桌子,剛好坐滿。

另一張桌子上則坐著恒譽實驗的球員,湯之念見到顧邢也在其中。

謝彭越和葉開暢同湯之念打了個招呼,問她口味,可以繼續加餐。

湯之念不挑剔,什麽都行。

恒譽市這邊的口味她是清楚的,少鹽少油,十分清淡。她要是點重油重辣的食物,怕是所有人都吃不慣。

擺在面前的是一道甜點,服務員介紹:“這是今天剛空運到來的金箔奶油冰淇淋。”

湯之念看著蛋糕上一層亮閃閃的金箔,特別好奇地問了一句:“是真的金箔嗎?”

“是的哦。”服務員躬著身,微笑回答,服務周到無可挑剔。

湯之念不明覺厲,黃金吃到肚子裏真的好嗎?不會拉肚子吧。

靳於砷坐在湯之念的旁邊,看著她一臉古靈精怪的好奇,勾唇笑了笑:“吃吧,死不了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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